地靠柱子站著，比手劃腳地跟同伴說著什麽。爭論到激烈處時，他們的翅膀就忍不住加入，對對方指指點點。

加百列觀察到克裏斯蒂亞諾的局促。“所有最嚴肅的天使都聚在這兒了，他們有的是等候任務時發一下議論，不過更多的根本就不想離開這兒。他們不吃不喝也無需休息，高談闊論成了唯一的愛好。”

“他們既然這麽關心……呃，天堂的未來，也許可以做些有用的事情。”

“輪到他們當班的時候，會有的……不過這種時候畢竟少。”

加百列陡然轉向，領著克裏斯蒂亞諾來到了一片很像神廟大殿的廢墟上。這裏的柱子已經所剩無幾，卻有著相當數量的奠基石和截了一半的臺階，形成高高低低的平臺，上面是堆積成山的書籍。書堆高得幾乎把跪坐在石塊前的天使整個擋住了。

“我想你這個計算不太準確，”克裏斯蒂亞諾聽見跟前的那個深色頭發的天使說，先知覺得他長得有點像拉丁人。這是個新奇的發現，由此似乎可以判斷天使也有種族之分。“拉特科?姆拉迪奇殺害的不只是7000穆族人，你把女人給算漏了。”

“我聽說他只殺男人。”他旁邊長著又長又細的鼻子和金色頭發的天使說。克裏斯蒂亞諾忍不住猜測他來自斯堪的納維亞。

“因他而死的也算在他頭上。”深頭發斬釘截鐵。

“濫殺一個無辜跟殺一千個有什麽區別？”

“我不知道，我只要如實記錄，正義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。”

他的同伴猶豫了一會兒，從腳下拾起了一架小型天平，往左邊盤裏又撒了一把黑砂，右邊盤裏的白砂一下子終於不再上下晃動。他對著天平思索了一會兒，然後往一本書冊上刷刷地寫下幾個字。

他們看見了加百列，也沒起身，只是淡淡地點點頭，又埋頭翻了一頁書。一個偌大的神殿上，每個角落都擠滿了在做同樣事情的天使。書從奠基石上一直堆到雲層裏，塞滿了過道，讓人難以通行。

先知繞到他們身後，看見那些螞蟻般大小的字粘成了一片，一個也看不清。

“這些書……不，是賬簿吧？”克裏斯蒂亞諾想起卡卡在沙坑上畫出的符號。“是給誰看的呢？”

“自然是要呈給救世主的，”加百列說，“這些都是為末日審判所做的準備。等到那時，救世主坐在父的右邊，審判人類的悖逆。我們所要做的一切就是記錄下他的善惡，交給聖父聖子評判。天平用來稱量善惡，賬簿記錄下一生的行為。”

“已經有了善惡，聖父聖子會仔細閱讀賬簿上的文字嗎？”

“萬物的創造神比誰都清楚，他想要的不僅僅是一個二元對立的世界，‘他’有智慧對最覆雜的形勢作出判斷。”加百列帶著懷念的口吻說，“而自從‘他’走了，這裏就留下了太多懸而未決的事情。”

“如果你們一直不能對卡卡作出判決，他會怎麽樣？”

加百列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瞥了一眼克裏斯蒂亞諾。

“先知，你還沒弄明白，不是好的結果在和壞的結果對立，它們中間還有個更大的空白叫沒有結果。當在場的所有天使都無法準確判斷卡卡是否犯下了重罪時，他的行為會被記錄下來……”

“這之後呢？”

“之後……就沒有了。慢慢地，大家會忘記這件事。他會待在無窮的空間裏，但徹底地孤獨著，被同類們完全忘記，直到需要他的那天，而這一天可能永遠不會到來。”

克裏斯蒂亞諾差點忘記了呼吸。

“這是我聽過最壞的結果。”

加百列微笑：“我能想到更壞的。”

克裏斯蒂亞諾搖頭。“他不會被忘記的。”他篤定地說。

他們繞著斷壁殘垣走了大半圈，克裏斯蒂亞諾註意到他眼前的幾節石梯上一個深褐色頭發、高鼻深目的天使孤零零地坐著。他面前的石凳上擺著一本大書，而他正聚精會神地往上面描著一架飛機。他勾的線條極細，然而他突然地從石凳下伸出左手，握起另一支筆，以更加細致的筆法往上面添了一層金線。他雙手同時開工，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，空白的紙頁上就出現了依次出現了飛機、電波、雷達，跑道，連路邊的野草也沒有放過。

“這是《新世紀書》，是人類進入21世紀以來，天堂裏最浩大的一項工程，幾乎每一個天使都得參與。拉斐爾主要負責給文字配上插畫。”

拉斐爾繼續忙碌著，沒有應聲。加百列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，轉過來面對著克裏斯蒂亞諾：“這本書是給先知看的。”

“我不需要這個……”

“這本書不是在告訴你飛機是什麽樣，”加百列了然地說，“實際上，它將記錄人類的每一步進程和它造成的所有後果。我們認為，唯有這樣，先知才能更加清楚自己的使命。”

克裏斯蒂亞諾剛想說什麽，拉斐爾就放下了手中的筆。他擡起頭來，向他們溫和地笑著，對自己的失禮表示抱歉。

“我聽說馬上會有一場集會，就在審判廳是嗎？”拉斐爾睜大眼睛，顯得饒有興致。

“是的，是關於裏卡多的決議，我們都得在場。”

“噢，”拉斐爾眨眨眼，“那就是說我現在可以怠工了？”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，加入他們。

他們不疾不徐地從兩片塞滿了天使的廢墟裏擠出來，一路上拉斐爾顯得很輕松，不時哼一兩句旋律，克裏斯蒂亞諾不禁覺得自己沈重的心情舒緩了下來。

他們來到了一個石砌的拱門前。門後並不是封閉的空間，但兩邊完全對稱的柱子讓這扇樸實無華的門顯得格外莊嚴。

加百列叩了三次門，然後他退在一旁。

門緩慢地向外打開，制造出震耳的轟隆聲。加百列第一個走了進去。

這時拉斐爾毫無征兆地湊過來，對克裏斯蒂亞諾耳語：“放心吧，他不會有事的。”

LVIII

“我甚喜悅你，你向我發的愛情奇妙非常，過於婦女的愛情。”

——《撒母耳記下》1:28

在人頭攢動的審判廳裏，克裏斯蒂亞諾一眼就認出了卡卡。

卡卡身上還穿著那件浸了血的白襯衣。這幾塊遮羞布讓他和克裏斯蒂亞諾遠遠地找到了對方——因為他們是罪人，在無暇的天使中間就格外顯眼。

卡卡跟離開時相比沒有什麽變化，對於他來說，等待只是意味著什麽也沒發生。克裏斯蒂亞諾卻像經歷了漫長的一輩子，不過他認定這種變化從卡卡到來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醞釀了。

審判廳裏除了兩排羅馬柱之外沒有別的裝飾物，此時卻略顯擁擠。來自四面八方的天使沈浸在各自的談話中，完全忘記了站在這兒的目的。除了幾個看上去頗為友好的同伴向卡卡打過招呼，他們似乎都忽略了主角。

克裏斯蒂亞諾好不容易才擠到了卡卡身邊。他們對視了好一會兒，卡卡終於忍不住說:

“你在傻笑。”

“哦，對不起……你還疼嗎？他們沒有把你怎麽樣吧？”

卡卡笑著搖搖頭，盡管他的臉色依舊蒼白。“他們對我還像從前一樣，但我發現自己不那麽在乎。這陣子我沒法想以後會怎麽樣……你知道的，我一直在想……他們說，這叫回憶。”

克裏斯蒂亞諾摩挲著卡卡因為羞澀而收斂起來的下巴。“回憶很好，”他聽見自己毫無意義的回答，“還能有更多回憶，你同意嗎？”

卡卡像是受驚一般擡起頭。這時，克裏斯蒂亞諾把那顆蔫癟的果子鄭重地放在他手裏。

“你留著吧，”卡卡一咬牙推開了他，“它覺得跟你在一起的時間比之前的每一天都好。”

克裏斯蒂亞諾臉上的弧度更大了，一股莫名的信心燃了起來，好像他已經戰勝了最難戰勝的敵人。

“有你這句話……”

他掐住了話頭。加百列正向他們走來，他走過的地方，天使們都禮貌地讓出一條道路。很快地，克裏斯蒂亞諾發現他們分散站成了兩個圓弧，騰出了開闊的空間來讓所有人都能看清卡卡。圓弧中間缺口處兩張空落落的石凳並列而置，是這裏僅有的審判席。被拋棄的審判席正對著大廳中間裂開的雲層，裂口處噴著微弱的火星。天使們習慣了站在這火焰旁，絲毫不以為意。克裏斯蒂亞諾回憶起小時候見過的聖像畫，很快明白過來那就是通向地獄的火焰了。

“來吧，先知，你的位置在這邊。”加百列指了指身後。

“為什麽不審判我呢？”克裏斯蒂亞諾緊緊握住卡卡的手，“我們都是一樣的。”

“只有上帝能對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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